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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群“坏孩子”变好了,却也被毁灭了
2022-12-06 15:40:46 来源:腾讯网

权力对于人的异化无孔不入,潜移默化,自由成为天方夜谭。

撰文 | 重力泉零号土著

《看天下》杂志原创出品 

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
一个举世闻名的伟大指挥家,一个无人知晓的失败音乐家,一个永远等不来的星期六,一场跨越五十多年的对话,一个创造奇迹的合唱团,一场烧毁一切的大火……

在满是淤泥的池塘之底,会开出恶之花,还是自由之花?

12月2日,《放牛班的春天》4K修复版在内地上映。这部2004年的法国电影,在豆瓣评分9.3,位列豆瓣电影Top16,时隔18年与我们在大银幕见面,为世界的严冬带来些许温暖与慰藉。

这次重映是对该片演员雅克·贝汉的缅怀,官宣海报也特别致敬了这位电影史上的传奇。

这位法国演员、导演及制片人于今年4月去世,享年80岁。他出演了《天堂电影院》和《天伦之旅》,制作、执导了《微观世界》《喜马拉雅》《迁徙的鸟》等自然纪录片。

在《放牛班的春天》中,雅克·贝汉饰演的世界著名指挥家皮埃尔旧地重游,在翻阅一本50多年前的日记本过程中,童年往事浮上心头。

池塘之底,文明的遮羞布

1949年的法国乡村,失意的音乐家克莱门特·马修来到名为叫“池塘之底”的男子寄宿学校当教师。

池塘之底是专为问题青少年的矫正教育而设立的寄宿学校,至少对外是如此宣称的。这里的孩子大多是孤儿,或是被父母认为无药可救的、需要改造的坏孩子。

实际上,这所对外宣称的男子寄宿学校,更像是感化院。来到学校的孩子们,在校长眼里就如同池塘之底的烂泥,扶不上墙,唯有秉持高压政策,规则至上,对他们奉行恐怖的体罚与惩戒。

封闭的钢铁大门和围栏,将学校与外界阻隔,宛如一座监狱;家长不允许随意探视,即使条件放宽后,也只允许每个月探视两次。少年不允许逃走,如果被捉回来将遭受严厉的惩戒。犯了错的孩子需要被关禁闭,担负半个月至一个月时间不等的公共劳动。

在这里,这些野蛮生长的坏孩子,看似变成了好孩子,却也失去了想法、自由和精神支撑,迎接他们的是注定渺茫的未来。

池塘之底就是一块文明的遮羞布,一面是以校长为代表的权力刽子手的高压规训,一面是以公爵夫人为代表的上流社会高高在上的慈悲。

在满嘴仁义道德的假大空之下,被阉割的事实是什么呢?

一个孩子死了。他在走投无路之下,玉石俱焚,选择自杀。一个孩子逃走三次,被捉回来三次,三次都被关禁闭,他却还在计划下一次逃跑,而这样的孩子不止一个。这些令人恐惧的事实,在电影里只是通过他人之口不经意地提及。

什么样的学校,孩子会想要逃跑?孩子会想要自杀?我们似乎有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答案。

除却那个纳入影史经典的哀而不伤的结尾,整部作品以难以企及的温柔冲淡阴霾,用人性的亮面来映衬暗面,用音乐与童真包裹了一个现实而残酷的故事。

意识到这部作品对于善与恶一体两面的表达,我对每个角色都建立了新的认知。曾经我在这部电影里看到的“魔鬼”与“天使”,其实惊人地相似。

刽子手与破格者,

也许曾都是理想主义者

马修来到池塘之底后,与校长的一贯作风背道而驰,他组织合唱团,用音乐唤起沉睡的灵魂,让少年们久违地体会到自由的气息。

“守时是规则”“叫我校长先生”“我来告诉你内部规章制度”……马修第一次来到池塘之底时,还未来得及招呼与寒暄,校长便与他进行了意味深长的第一次对话。

“Action-reaction”(行动-反应)这句口号在电影里多次出现,孩子们像是装了某种发条,看到校长出现会立刻端正站好/坐好,听到铃声立刻在院子里集合,一想到要被拉去校长办公室瞬间哭丧着脸求饶。

如果说这一层指令只是把孩子们变成巴甫洛夫的狗,那么它的进一层含义“犯错-惩罚”则是把所有孩子变成囚犯。“不听话就惩罚”,人们都是如此学会服从的。

而命令孩子互相检举,是这一出权力演示与服从性测试戏码的高潮。一个学生的恶作剧要让所有学生共同分担责任与恐惧,如果找不到肇事者,那么就要关所有人六小时禁闭,如果没有人主动自首,那只好找一个活该的替罪羊。

至于那个因为小孩恶作剧而受伤的可怜的老师,校长毫不在意,他没打算送他去就医,也并不想重建正义。他之所以大张旗鼓地惩罚学生,举办这场互相检举的“仪式”,是为了毫不掩饰地彰显自身不可置疑的权威,通过杀鸡儆猴的方式,压制孩子蠢蠢欲动的天性与骨子里的反抗精神。

规则的执行无论多么荒谬,道德的辞令无论多么冠冕堂皇,只要手握权力,他就拥有最终解释权。电影中校长令人痛恶的地方,不是本性有多么卑劣,也不是教育方式有多么保守和落后,而是他代表的不仅仅是个体,而是强权的幽灵。权力对于人的异化无孔不入,潜移默化,自由成为天方夜谭。

马修从一开始就作为一个权力的破格者出现——他第一天报道便不守时,无论是有意或无意;他在还不认识学生的时候便下意识地维护他们,无论有心或无心;他与校长约法三章:取消集体处罚,由自己找出罪魁祸首,不公布犯错学生的姓名,没有考虑这是否打校长脸;他自作主张创建合唱团,而音乐作为超越国界、超越语言的存在,与自由同质。

电影中段一度出现自由的幻影,校长曾被马修和孩子们“征服”:允许合唱团的存在,允许踢球和其他业余活动,甚至与孩子们一起踢球。但幻影很快破碎,在笃定一个男孩偷拿了十万法郎后,在听到孩子们给自己编的“侮辱性极强”的歌曲后,他极其淡定地宣布——终止合唱团。

扼杀自由的号角吹响,没有预兆。我不认为校长曾经真的被感化,他之前只是“让渡”了适当的自由,并没有伤及自身权威。而一旦察觉权威受到挑战,利益受到损害,即使有一瞬间的共情,他亦便毫不犹豫把自由的苗子扼杀在摇篮中。

讽刺的是,当合唱团被公爵夫人关注时,他又化身为合唱团名义上的发起者。可公爵夫人也不是真的在意,她不过是来欣赏一场合唱团演出,同时自己回报一出驾轻就熟的亲民戏。

当然,如果只是这样,校长与学监仅仅是黑与白罢了,但电影有意展现一点灰色地带。

我们从他人之口偶尔得知校长曾经吹过小号。这个非常容易被忽略的细节或许让我们可以想象,年轻时的校长也曾和马修一样,是一个热爱音乐的理想主义者,但却在与现实的碰撞下头破血流,年少时的狂热过后,他亲手给自己戴上枷锁,同时禁锢住更多前赴后继的少年。

选择向现实妥协的校长,来到池塘之底,希望有朝一日得到“公爵与公爵夫人”们的提点,实现阶级跃升。讽刺的是,池塘之底发生火灾时,他正与公爵夫人等一众名流贵胄吃饭喝酒,谈笑风生。他差点就成功了。

而马修则大抵是彻彻底底失败了。

他一无所有地来,一无所有地离开,他还是那个梦想失落的中年人,那个“失败”的音乐家。最初来到池塘之底,其实他也没想过要春风化雨,要实现梦想,而只是希望安身立命。但这些孩子让他打破再也不碰乐谱的誓言,重新灵感澎湃,燃起音乐家的梦想。他在音乐与纯真的世界里得到救赎,也为被囚困已久的少年,带来自由的启蒙。

“别告诉我,你没有想过在这里埋葬你扬名世界的梦想。你有你的梦想,而我也有。”校长与马修的第一次照面是聊规则,最后一次见面则是聊梦想。

世俗意义上的成功,或是坚定的理想主义者,谁能做出更高明的选择?更多人是在理想与现实的夹缝里苦苦挣扎吧。

坏孩子要被“四百击”,

才能变成好孩子

终于说到皮埃尔,曾经池塘之底最让人头疼的问题少年,彼时举世闻名的指挥家。

“天使面孔,魔鬼心灵”,最初看到电影里的角色这样描述皮埃尔时,我充满疑惑。他的确有着天使的脸庞,忧郁的眼睛写满年少的孤独与忧愁,纯真之外还透露着倔强与反叛。

我无法在这样一双眼睛里看到魔鬼。

我很难忘记他趴在课桌上的神情,眼里充满迷茫,看不到未来的方向……

我也无法在他的一言一行里捕捉到坏孩子的影子。

无论是第一节课上,他在黑板上画的那张滑稽的脸,还是在发现马修和自己的母亲勾勾搭搭时,往马修的秃头上泼墨水。他做了很多瞎胡闹的事,但没有作“恶”。

在池塘之底,上课、吃饭、课外活动、训话、禁闭、公共劳动等等已是一套习以为常的体系,即使对于观众,也很容易在不知不觉间默认这一套规则。正是这种习以为常,对于孩子而言异常残酷。

皮埃尔像极了法国新浪潮导演特吕弗经典电影《四百击》里那个出逃少管所、徘徊海边的安托万,他们都在十几岁的年纪体会到童年的消逝,被家人放弃,在世界边缘挣扎。

安托万喜欢读巴尔扎克,而皮埃尔有令人感动与治愈的歌声。不同的是,安托万的文学火焰早早被掐灭,皮埃尔的音乐梦想却在他自己也不自知的时候被点燃。

“四百击”来自法国的一句谚语“Faire les quatre cents cuops”,意思是一个坏孩子要挨打400下,才能怯除恶魔,变成听话的好孩子。所幸皮埃尔没有变成这样一个好孩子。

皮埃尔就像一个平行世界里的安托万。但现实是,谁都可能是安托万,却很难有人能遇见那个看见自己的马修。

电影里的另一个坏小孩蒙丹就没有那么幸运,这是大众认知里真正的坏小孩。

没人把他当成学生,他只是一个实验对象。是的,他从其他感化院转校而来,之所以让他转校,是为了观察他能否被改造,或者更直接地说,是为了证实这样一个“聚众闹事、性情残暴、撒谎成性、心理变态”的坏孩子,不可能被“感化”。

如果说描述皮埃尔的“天使面孔、魔鬼心灵”还带着师生间的调侃与情面,那么描述蒙丹的那十六个字则是严厉的审判,把他钉在道德的耻辱柱上,没有丝毫温度。

他也的确不负众望,入学第一天就对着马修唱污秽不堪的歌,马修也非常罕见地生气了。当马修用“不是所有人都五音俱全”来讽刺蒙丹时,他的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,气急败坏地冲出了教室。

他说他不想见自己的父母,并对皮埃尔说:“我们很像,我们的父母都是混蛋,把我们送进这种鬼地方,自己去逍遥快活。”实际上呢,皮埃尔的妈妈来探望过他好几次,最后还接走了他,而蒙丹的父母一次也没来过。

校长笃定他偷盗了学校的十万法郎,打了他六个巴掌,而在这之前,审问已持续了半小时。最后,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,他被送到了真正的监狱。虽然最后证实,钱是另一个男孩私藏的,校长也无所谓道:“就算如此又如何呢?他这次没有偷,以后迟早还会犯事,这种人根本无药可救。”

他等不到所谓的正义,只有早已安排好的命运审判。

蒙丹是受害者,是被异化的牺牲品。在那些掌握权力与规则的成年人嘴里,是那无来由的憎恨、痛恶、反感、拒绝和疏远,将他推向自我毁灭的深渊,其实不是,他是被推到深渊的,也没有人听到他的求救。

最后一场大火将文明的遮羞布燃烧殆尽。所有人理所当然地认为,这场大火是蒙丹干的,镜头语言也一再佐证了这一点。看着远方的大火,蒙丹燃起了一支烟,一切还有什么可争辩呢?

但如果不是呢?

我们是不是已经在无形之中,扮演了校长的角色,在无需证据的情况下正义凛然地站出来,为他人做出审判。

上帝视角地观看一部电影时,我们很容易区分黑白灰,很容易判断在人类文明的进程中,需要反对僵化体制对于人性的异化,需要打破禁锢自由思想的枷锁。

但现实中,种种庞然大物对于个体的压制、盘剥、束缚和监控,往往更加隐蔽、更加普遍也更不易被察觉,维护者与加害者们往往更不自知。

电影结尾,马修老师没有如我们期待的那样等来孩子们告别的惊喜,但无数纸飞机冲破囚牢的高墙,一只只稚嫩的手从铁窗伸出,飞越铁禁锢,自由挥舞。

“风中飞舞的风筝,请你别停下。黑夜中的方向,希望之光。”

不尊重的孩子,不会尊重人↓↓↓

关键词: 克莱门特·马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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